清晨的早市剛掀開薄霧,街角就傳來三輪車轱轆碾過青石板的聲響。穿藍布衫的老漢停穩(wěn)車,掀開蓋著的棉被,一筐“小燈籠”便在晨光里亮了起來——薄如蟬翼的外皮泛著青白色,像極了孩童手工課上糊的紙燈籠,指尖一碰,還帶著晨露的微涼。這便是北方人秋日里最惦記的野趣滋味:菇娘果。
“菇娘,菇娘,賣菇娘喲!”老漢掀開筐沿的吆喝,總引得路人駐足。初來北方的南方朋友常會愣住,順著手指的方向才發(fā)現(xiàn),這被叫做“菇娘”的果實,正安靜地躺在竹筐里。它們外層裹著一層膜質(zhì)花萼,成熟時會從翠綠漸變成枯黃,輕輕一捏就簌簌作響,像提著一串迷你燈籠。剝開這層“燈籠殼”,橙黃色的漿果便滾了出來,圓潤飽滿,表皮蒙著一層細細的白霜,仿佛剛從晨霧里走出來的鄉(xiāng)下姑娘,帶著未經(jīng)雕琢的鮮活。
小時候跟著媽媽逛早市,總愛蹲在姑娘果攤前玩“拆燈籠”。指尖順著花萼的褶皺輕輕一撕,“啪”地一聲,薄膜裂開,露出里面橙黃的果肉,湊近聞能嗅到淡淡的果香,混著泥土與陽光的味道。媽媽總會挑那些“燈籠”已經(jīng)微微泛黃、捏起來有點軟的,說這樣的姑娘果才熟透了。若是遇到表皮還帶著青氣的,她便會裝進布袋子掛在窗臺,等曬上三兩天,“燈籠”徹底枯了,里面的果子也會變得更甜。
后來才知道,這不起眼的小果子,還有著不少雅致的別名。學(xué)名 “毛酸漿”,民間卻叫它戈力、洋菇娘,東北人更愛喊它“菇蔦”。它雖不起眼,卻是茄科家族里的“土著”,在北方的山坡、田埂隨處可見。每年七月,菇娘果的藤蔓會開出像小傘一樣的黃花,邊緣是明黃的裙邊,花心嵌著五個小黑點,像綴了五顆黑瑪瑙。到了八月,花落結(jié)果,青綠色的小漿果在花萼里慢慢長大,從指甲蓋大小長成拇指般圓潤,顏色也從青綠漸變成橙黃,直到秋霜打下來,燈籠枯黃,便是最甜的時候。
北方的菇娘果分三種,各有各的滋味。紅姑娘果是最特別的,成熟時果皮通紅,咬一口卻帶著清苦,老一輩人常把它曬干了泡水,說能清熱去火。小黃菇娘果是早市上最常見的,橙黃透亮,咬開時汁水會在舌尖爆開,甜中帶著微酸,像把秋天的陽光都釀進了果肉里。還有一種“大鼻子姑娘果”,個頭比普通姑菇果大一圈,果皮上帶著淡淡的紅暈,味道更濃郁,嚼起來有股獨特的果香,只是產(chǎn)量少,很難在早市上見到。
媽媽總說,菇娘果是“接地氣的寶貝”。她會把熟透的菇娘果摘下來,裝進玻璃罐里,一層果子一層糖,密封起來腌成蜜餞。冬天圍爐煮茶時,掏出幾顆蜜餞扔進茶里,酸甜的果香混著茶香,瞬間驅(qū)散了寒意。有時候她還會把菇娘果榨成汁,熬成果醬,抹在剛烙好的玉米餅上,甜香能飄滿整個院子。后來查資料才知道,這小小的果子竟藏著大大的營養(yǎng),含糖量比葡萄還高,還含著十八種氨基酸和多種微量元素,難怪老一輩人總說“吃菇娘果,比吃糖果強”。除了好吃,菇娘果還是北方人眼里的“藥用小能手”。記得小時候感冒咳嗽,媽媽就會把紅姑娘果的果皮曬干,和冰糖一起煮水。那水帶著淡淡的苦味,卻能很快緩解咳嗽。后來聽中醫(yī)說,姑娘果的果實和果皮都能入藥,能清熱解毒、化痰止咳,還能幫助利尿,對風濕病、痛風都有好處。難怪每到秋天,早市上的菇娘果攤前,總有老人提著布袋來買,說要多囤些曬干了,冬天當“藥引子”。
喜歡在清晨的早市上,看著老漢掀開棉被,一筐“小燈籠”在晨光里閃閃發(fā)亮,聽著他吆喝“菇娘,菇娘,來兩斤菇娘吧”,指尖捏著帶著晨露的“燈籠殼”,感受那層薄膜在指間簌簌作響的觸感。剝開一顆放進嘴里,酸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,那一刻,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跟著媽媽逛早市的日子,陽光正好,果香彌漫,時光都變得溫柔起來。
秋意漸濃時,不妨去早市買來一些菇娘果。剝開那層枯黃的“燈籠殼”,橙黃的果肉在陽光下泛著光澤,咬一口,是北方秋天獨有的清甜,也是藏在煙火氣里的小確幸。這小小的果子,帶著山野的氣息,藏著歲月的味道,就像北方人的性格,不張揚,卻在細微處透著溫暖與實在,讓人一嘗就忘不掉。